等光等幸福_杨春.pdf

50 鹦鹉洲 五月的新疆吐尔加辽草原，绿草如软毯延展，野花似繁星点缀，雪峰晶莹剔透，蔚蓝的天空辽阔悠远。只有风中青草的气息和马粪的味道让赵兰生确信，他尚未抵达仙境，而是站在人间的大草原。那是十几年前的五月草原，留存在赵兰生的记忆里的，不是蓝天雪峰，不是碧草茵茵，各种野花开遍山野；也不是一日三变的天，正午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，到了下午，就像跟谁赌了气似地阴沉下来，不一会儿工夫，乌云就布满了天空。作为野生动物拍摄爱好者，赵兰生长年累月游历于新疆大地，壮美山河他拍过不少；一日经四季的体验，他司空见惯。留在他记忆里的是天上的云。起初，乌云抱团而来，像棉堆、像羊群，像陡而隆起的巉岩，它们聚集在一起，向低空直压下来。风起云涌，浓黑的乌云像波涛一样急速翻滚，如万马奔腾、群 兽 奔 逐，气 势 磅 礴、蔚 为 壮观。他就想：“这个云彩太吓人了，要下暴雨吗？”却也没下暴雨。“万里起云烟，山河两朦胧”的胜景之中，他发现郁郁葱葱的草原时时刻刻变化着色彩，雪线下起伏的山峦呈现出墨绿、深绿、暗绿，眼前的小草，变幻着浅绿、嫩绿、翠绿，很像舞台的背景，美轮美奂。令他震撼的是，突然间，天地间出现了一条光亮的“通路”，一束强光，从乌云的缝隙直射下来，像一把光亮的剑穿透云霄，照射在春天的草原上。“太壮观了！”赵兰生赞叹道。他感到强烈的震撼，感到福至心灵，他想像一台舞台剧开幕了，灯光师打开了聚光灯，一束强光照射在表演者身上，也将观众的目光聚焦在表演者身上。表演者在哪里？赵兰生看见，春天的草原郁郁葱葱、辽阔悠远，神秘的光束从高空直射下来，草原上却没有飞鸟，没有牛羊，没有骑马的牧人，一切活动着的，有生命的物体全都没有，有的只是空旷辽远的寂静。那束光仿佛是长了脚的，呼呼呼，携着呼啸的声音，向着一个方向飘移，他拔腿狂奔，追赶光的去向。转过一道山梁，一座洁白的哈萨克毡房呈现在眼前，而那束从天空直刺下来的，耀眼的，像一把利剑的白光，向着毡房走去了。他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，想象着可能呈现的美妙：云移光随，一束阳光穿透浓云密布的天空，照射在洁白的毡房上，背景是光影下的雪山和草原。等 光 等 幸 福等 光 等 幸 福杨春 鹦鹉洲 51赵兰生拍摄极少用三脚架，但那一天，他架起了三脚架，天空很低很低，云浪翻滚快速移动，他的心也跟着快速移动。光越飘到毡房跟前，他越激动，他等待，等待光束慢慢移向毡房，等待幸福降临。那么欣喜若狂，那么心花怒放。可是，那束光，在洁白的毡房前绕了一圈，走了，光束好像有意识地绕开了洁白毡房，走去远山，消失了，雨随之降临。他懊恼了很久，满怀希望，却是极大的遗憾。彼时，赵兰生并不知道，早在 1869 年，英国物理学家约翰丁达尔首先发现和研究这种现象的形成，当太阳照射下来，投射在雾气或是大气中的灰尘上面时，可以明显看出光线的线条。人们把在多云天气里，看到一道道明亮光柱的自然现象，称之为丁达尔现象，也叫丁达尔效应，俗称为“耶稣光”。赵兰生不知道这些物理名词，也无需要知道，他以为那是“老天开眼了”，太神奇、太震撼了。遗憾之后。他想：此生此世一定要拍到一束光照在毡房上的相片。后来，他将拍摄的难度提高了，毡房是静物，站在那里不会动，他想拍到这样一张相片：一束光照射在野生动物身上。当赵兰生把这段经历讲给我听时，他说：“为什么我拍的东西与别人拍的不一样？因为我的构图可能会在十几年前就想好了，我要拍到这么一张片子，我牢记在心里，然后寻找、等待”等待一束光照在一只野生动物身上，并且拍摄下来，难度有多大？可以想象，乌云翻滚的天空，突然开了天眼，本身就很不确定，野生动物在哪里出现更是不确定因素。恰巧是阴天，恰巧有那么一束光，恰巧带着相机在现场，恰巧找到了野生动物，恰巧野生动物愿意走进那束光多少恰巧才能成就那么一张相片？吐尔加辽草原的五月，赵兰生六十多岁，还能拍摄十年？二十年？三十年？二三十年的时间，能否成就那么多的“恰巧”？他敢想，却不敢打包票。之后的十几年，乌云密集的天气，他都会外出，戈壁、荒漠、田野、雪山、草原十几年间，丁达尔现象也遇到了许多次，阳光从浓云的缝隙中折射下来，可以明显看出光线的线条，却大多是一整片光的壮阔画面。像利剑一样直刺下来，像打开聚光灯一样照射在表演者身上的一束光，他一次也没遇到。十几年间，无数次奔赴，无数次期盼、等待，有惊喜，更多的是遗憾。有时候光线来了，但是地上没有东西。没有野生动物，牛羊也行，哪怕静止的东西，毡房、树木、草垛都可以，但是没52 鹦鹉洲 有。而且，那光也不是一成不变的，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光在移动中变化，变化中消失。那也是一个春天，他一如既往地出门拍摄。出门时，天空浓云如墨，烟海生涛，如万马奔腾、气吞山河，望之令人摇魂荡魄，心怀激荡。多年的经验告诉他，乌云翻滚的时候先到有野生动物的地方去，那天他的拍摄目标是黄羊，学名鹅喉羚。克拉玛依市周边空旷的大戈壁，有鹅喉羚、盘羊、狼、狐 狸、金 雕 等 野 生 动 物 出没。戈壁上有几道弯、几道沟、几道坎，他如数家珍。黄羊哪个季节在哪片区域活动，他亦了如指掌。他像往常一样，匀速地开着车。毫无前奏地，突然间，浓云打开了一个洞，一束光从洞口倾泻而下，像一把利剑直刺戈壁。他欣喜若狂，几乎是热泪盈眶。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战栗，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在颤抖。他猛踩油门，越野车在起伏不定的茫茫戈壁颠簸，时而开得像炮弹一样快，时而像一条小船，乘风破浪。他的眼睛也像一台开足马力的扫描仪，在戈壁滩的沟沟坎坎间搜寻野生动物，同时，密切地观察那束光的变化和移动轨迹。终于，在一个山沟里找到一只羊，就一只，而且不是很大，应该是头一年的小羊羔。他车都不要了，跳下车，慢慢地赶羊。他知道，这时候一定不能着急，赶急了，羊飞奔而去，车都追不回来，只能慢慢地跟着羊走，光也在行走，慢慢向着一道山梁移动，他想：“把羊赶到山梁上面，就没问题了。”那束光本来是撕裂云天，冲霄而下的，像一把利剑。随着浓云的急速翻滚，那束光，宽了、扩了，远远看过去，也还是一束。他的心咚咚乱跳，他怕呀，怕光散了，怕羊跑了，怕十几年的期盼、等待，终成一场空。黄羊走进光里了！像机关枪扫射一般，他按下了快门，噼噼啪啪，拍摄的声音多么美妙。十几年前的构图，十几年的寻找等待，呕心沥血，他拍到了光影下的黄羊，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。光消失的那一瞬间，他几乎瘫坐在地上。他知道，这此生，不再可能第二次拍到这样的景象。他更知道，摄影是一种有缺憾的艺术，永远不可能十全十美。作者单位：国家税务总局克拉玛依市税务局